栏目:中华文脉 中国文脉   作者:佚名

  唐诗中,暮春时节的残花落红的景象,多是作为审美客体出现。虽有杜甫“一片飞花减却春,风飘万点正愁人”的家国寄托,但占据主流的是李白诗所说的“万物兴衰皆自然”的豁达。如杜牧的《叹花》:

  自是寻春去校迟,不须惆怅怨芳时。

  狂风落尽深红色,绿叶成荫子满枝。

  春暮花谢,又是绿叶成荫、子实满枝之喜,不需惆怅嗟怨。唐诗中的花开花落,更多的是向世人传达一些变迁规律、人生哲理。

  二

  以词体而论,唐人词中的春天也不同于宋人。唐代少有的几首写春天的词,也是欢快愉悦的:“西塞山前白鹭飞,桃花流水鳜鱼肥”(张志和《渔歌子》),“日出江花红胜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”(白居易《忆江南》)。宋人词里的春日,却回荡着一派惜春、伤春、送春的伤感与叹息。

  晏殊身为太平宰相,富贵优游五十年。在他风平浪静,踌躇满志的一生里,所看的春景却是“春花秋草,只是催人老”(《清平乐》)。他的《浣溪沙》中的名句——“无可奈何花落去,似曾相识燕归来”之灵魂,正是一腔感伤惜时的忧惧心绪。

  宋词的伤春名作,还有欧阳修《蝶恋花》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”;晏几道《临江仙》的“梦后楼台高锁,酒醒帘幕低垂。去年春恨却来时。落花人独立,微雨燕双飞”等等。如此深厚的春愁、春怨,即使有“一片春愁待酒浇”(蒋捷《一剪梅》),只怕也是如张先所言“午醉醒来愁未醒。送春春去几时回?”(《天仙子》)大半是无计消除的。

  到了南宋,伤春忧国成为词作的重要主题。词人眼中的春景,满是残红、落花、春愁、泪眼,病酒、消瘦一类残缺美;心中意绪不离悲、苦、怨、愁,表现出浓重的落寞之情。辛弃疾的《祝英台近·晚春》问道“是他春带愁来,春归何处?却不解、带将愁去”。春带愁来,却将春愁留在人间。春与愁就成为南宋词强固连接的物象,是咏春词最显著的特点。

  辛弃疾的《摸鱼儿》是南宋咏春词的代表:

  更能消几番风雨,匆匆春又归去。惜春长怕花开早,何况落红无数。春且住,见说道,天涯芳草无归路。怨春不语,算只有殷勤,画檐蛛网,尽日惹飞絮。

  这是词的上阕。辛弃疾是豪放派词人,然这首词却是宛转怨慕,曲写心志。几番风吹雨打,花落成泥,春归无处。眼前景就是心中事。他借春事(惜春、留春、怨春)之阑珊,写忠君爱国的一腔热忱,如春日花朵般被无情打压。以残缺的春景,比喻自我人生功业的失意,纤秾委婉地传达出内心的无限哀痛。再如李清照《武陵春》“风住尘香花已尽,日晚倦梳头。物是人非事事休,欲语泪先流。”写残春花落带来的物是人非的伤怀失意;吴文英《风入松》“听风听雨过清明,愁草瘗花铭”言风雨落花之可哀等等。

  宋末元初的遗民词人手中,春天从一个欢快美丽的季节,变成寄托黍离之悲和亡国之恨的寄托。“春光兀自好,我却为春愁。”(真山民《春感》)芳草飞花、春风绿柳,纷纷变作了悲愁哀痛的对象。刘辰翁的“送春去,春去人间无路。”(《兰陵王·丙子送春》)送春实则是送南宋。春天的美好寄喻着家国之思。不但残春、暮春让人吟出哀苦愁叹,遗民们的春恨意识拓展到了整个春季,凡初春、仲春、暮春之景,皆是抒发悲恨愁苦的机缘。春恨主题虽非宋词所独有,但是词为中国文学体裁中之精美者,幽约怨悱之思,非此不能达。(缪钺《论词》)宋词中的春天,正因曲折传达出了各种复杂难言之思,而令读者喜爱。

  唐诗宋词中的春景,从来不是简单的风景描摹。它们和时代的氛围、政治的气候桴鼓相应、若合符节。清人吴乔的《围炉诗话》提出过“诗中有人”的理论:“人之境遇有穷通,而心之哀乐生焉。夫子言诗,亦不出于哀乐之情也。诗而有境有情,则自有人在其中。”正因为有个人的境遇、人事哀乐的参与,相似的春景才能写得如此生动而不同。透过唐诗宋词中那些脍炙人口、辞藻华艳或幽微深曲的诗句,我们不仅看到了春花春雨、月夜春风,更捕捉到了前哲先贤睿智多思的心曲。大自然已经足够精彩了,词人骚客又各出妙意,滋英咀华,以助佳景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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